懒没救

（二）

飞回北京还没半个月的功夫，王杰希又一次到杭州一日游。自从上一次来这里后他的心里对杭州就有了一些特殊的感情。用高雅的语句来说，气质女孩让摄影家的每一个艺术细胞都为她跳动。用通俗的话来说，王杰希被唐柔的荷尔蒙吸引了，这种吸引很纯粹。

这一次他是因为他获得了美食比赛的评委券。据说主办方搜寻了各个行业稍有名气的人到现场做嘉宾评委，而王杰希不知怎么的就入选了。有好东西吃，他自然是无所谓的，上一个项目完成后刚好有一段空闲的时间，便答应了。更何况，他想着，也许踏上这个地方，能再一次见到唐柔。他已经过了天天盼着奇迹出现的年纪，但对于这种不算现实也不算天方夜谭的愿望，他乐意放在心里给自己一些盼头。

命运好笑的地方在于，让王杰希撞一次墙他并不甘心，非要他反反复复地撞几次才觉得玩够了。

其实王杰希坐在人群中还是很显眼的，尽管嘉宾评委排排坐了二三十人，但他的大小眼摆在哪里都可以一下子跳脱出来。当主持人介绍第五个选手时，他看出来了那是唐柔，同样的，唐柔在向嘉宾席鞠躬时眼神显然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王杰希觉得唐柔就算怀疑自己是在刻意跟踪也不过分了。一次是惊喜，两次是缘分，三次四次，大概只能说是命中注定。王杰希觉得唐柔是注定要被他挖角的。

他不懂做菜，只是看着唐柔站在灶台前丝毫不乱，切出的菜花细碎又平整，翻炒原料的样子颇有大师的水平，他就觉得唐柔一定非常出色。

结果也确实是这个样子的。每一个选手的作品都会被嘉宾评审一一品尝。王杰希从一号吃到四号，都很好吃，但并不能说出其特色，似乎大家都是一样的好吃。直到把唐柔作品的一小勺送进嘴里，他才有了与前面所有作品都不同的感受。他不是美食家，不会形容，但他的味蕾能告诉他最真实的感觉。

他抬头看向舞台中央，唐柔正面朝这边站着，着装整齐干练，大概是意识到他正在试吃自己的作品，正朝着他笑，然后很快地把视线转向别处。王杰希眨眨眼，这个样子的唐柔与半个月前大排档女老板娘的身影似乎重合不起来，又似乎很显而易见是一个人。

他想打消一开始那个天真的念头了，老天让他遇见她，似乎只是用来碰壁的。他觉得唐柔在她喜欢的道路上可以走得很远，而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证实。

比赛的其中一个环节是嘉宾选手可以向选手提问。向唐柔提问的人很多，因为她的厨艺与她的外表同样出色，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兴趣。

王杰希提的问题又大众又官方，甚至有些了无生趣。

“你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比赛？”

唐柔看到周围很多人对这个问题表示不屑，但她能看到王杰希那双大小眼里闪现出来的认真。

“想要拿冠军，成为五星级的厨师。”所以唐柔很认真地回答他，然后送给他一个自信的笑容。

全场都响起了掌声，有为唐柔鼓劲的，也有意思意思的，还有纯粹给美女捧场的。

王杰希注视唐柔几秒，一向淡定又对他保持距离的唐柔竟然偷偷朝他吐了吐舌头，动作很小，但王杰希确实看见了。

内心突然升起一股夹杂很多东西的情感，既有遗憾，又有一些欣慰。

王杰希好像从那个带着俏皮的动作里感受到两个人的关系稍微近了那么一些，至少唐柔不那么抗拒他。于是他第一次把最大的笑颜绽开给唐柔，笑得眼角都挤出了一些细纹。

唐柔的表情恢复了正常，但眉目依旧微微含笑，大概是王杰希的笑容有点神奇的魔力。

王杰希把话筒递给下一个人，也认真地鼓了掌。他能看到唐柔的未来是一片辉煌，也知道自己可以放弃执念了。

他很懂得什么是适度，什么是对所有人最合适的。再转念一想他也不损失什么，与往日没有差别的摄影生活，还得到了三次与美女交流的机会。他想，这份遗憾大概会随着时间流过去，生命中的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

回北京之后他确实忙碌得没有时间想东想西。他的作品参加了一个沙龙展，紧接着各种邀约纷至沓来，好像邀请了他之后就会使活动提升一些品味似的。虽说大多数人以为艺术家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作为一个比较商业化的艺术家他与各类人接触的机会其实很多。每天被邀请去吃吃喝喝，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有小肚腩了。

有杂志邀请他为兴欣酒店拍摄一个美食专题，为表诚意邀请他在此就餐。兴欣酒店是最近才在西湖边火起来的一个高档次餐饮店。开业的时间不长，名字也很俗，但吃过的顾客都是一致地给予好评，于是就这样名声鹊起了。酒店卖点有二，绝对惊艳的美食，高深莫测的老板，使得许多人特意跑到西子湖畔一探究竟。

其实王杰希对吃是很有兴趣的，自从知道唐柔是厨师之后，他无意间对美食的关注度就更高了些。兴欣酒店他已有所耳闻，能一探究竟自然求之不得。

酒店经理亲自出来迎接他与杂志负责人，一路陪笑陪喝，只求能给他们一个正面又积极的版面。王杰希平时是烟酒均不沾的，所以只负责吃菜。他不算好糊弄的人，也依旧对这一餐表示十分满意。以往的饭局只觉得吃进去一肚子油腻，而这次却觉得十分充实。

酒店经理听完王杰希的评价笑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他一边介绍着酒店的亮点，一边像炫耀似的请出了这一桌佳肴的制作者。

经理介绍的每一个字都被王杰希听了进去，听到最后王杰希的脑海中自动生成了唐柔的样子。“美女厨师”、“天赋异禀”，似乎每一个词用来形容唐柔都是再合适不过的。

唐柔推门进来，鞠躬后站在经理身边。经理夸赞的言词依然在继续，并且让出半个身位来好让在座的充分感受到唐柔的才貌双全。而唐柔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微笑，并未有被注视的羞涩，也未有高傲。

从经理口中得知的信息并不意外，大多数让王杰希觉得“确实是唐柔会做的事”。毕竟一个能抵抗诱惑坚持从大排档走到五星级酒店的人，为一道菜练习到半夜也不会让人觉得太突兀。

说到后来经理的话已经等同于废话，王杰希有些无心再听。他保持微笑聆听的表情，眼神有几秒从经理身上移到唐柔身上。

唐柔依然很安静地站在那里，不是长时间的盯看并不能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她的目光和王杰希汇聚，很快又如同流水般淌过去了。空中的接触十分短暂，两人的眼中都不曾流露出什么夸张的情绪，但又能互相读出些什么。

如果要翻译成人类听得懂的语言的话，大概是简单又自然的三言两语。

如果要化成场景的话，那一定是静谧的景色下两个人静静地对立，正完成一场不算久别的重逢。

王杰希想起当日比赛的交流，觉得本来因应酬而略微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王杰希的视线再度转回经理的身上，而经理大概是感受到了口干舌燥，又或是感受到了听者的无聊，终于闭上了嘴巴。而后是一阵不算太长也不算太尴尬的沉默，经理嘴边的笑容一直保持着一个恰好的弧度，他偷偷地来回扫着杂志负责人和王杰希，希望听到一些什么话来让他把悬着的心放下。

最后是杂志负责人先开的口。他先向经理表达了对于这一桌山珍海味的满意，而重点内容都放在了对于唐柔的赞美。

对于满脸油水挺着啤酒肚的男人，王杰希有一种也许是出于艺术家气质的生理性厌恶。他听到负责人一个劲向唐柔提着问题，反复强调他对于唐柔的欣赏，并且有意无意地表达着他很有兴趣与唐柔私底下有深入交流这个想法。而唐柔只是笑着回应，话说得并不狠，也不算很直接，但都恰到好处。

王杰希就这样沉默着听来自旁边的一问一答。经理也感受到了杂志负责人的一些言外之意，总是在中间时不时地做着牵线搭桥的工作。

面对两面越来越强的攻势唐柔显然也是不悦的。但对方并没有明确地表示，她显然也不能破坏了这一桩美好的合作。于是这个对话便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下进行下去，而似乎只有王杰希一个人是局外人。

生理性厌恶逐渐地转变为一股更加复杂的情绪。他看着唐柔手上的小动作，于是能感受到她的有苦难言，再听着男人油腔滑舌的语句，心里便逐渐滋生出一股烦躁。唐柔是有分寸的，但她的沉稳大气更让王杰希的内心有一些冲动。

他想“英雄救美”。

这种冲动王杰希一度以为离自己已经很远了。随着年岁渐长，深思熟虑逐渐替代了“凭直觉做事”，除了在艺术方面还保留了这个习惯之外，为人处世方面早就已经不再这样青涩。然而唐柔却让他屡屡给自己生出一些例外。如果说认识唐柔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冲动”促成的，那么现在的发展无疑又一次要跟着内心的感觉走。

融合了他的大局观和私心，在三人谈话的一个空隙，王杰希以一种尽量自然的语气插了进去：“看来这次合作会十分愉快了。”

经理立刻作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以鼓励王杰希继续说下去。

“刚才听三位的交谈非常融洽，并且……”王杰希拿起桌上的龙井喝了一口，然后望向唐柔，“唐小姐我们之前是否有过几面之缘？”

在这个饭桌上王杰希算得上是食物链顶端的人，经理自不用说，杂志负责人对自己请来的也得好生供着，于是一时之间大家也只得认真聆听王杰希的话题转移。

“是的，王先生。”唐柔很快领会王杰希的用意，带着笑的眸子里表达着感激。

会用眼睛说话的人总是能给人以好感。唐柔的眼睛很漂亮，倒不是说有多大，而是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带着古典美的风情。王杰希虽然已经不大介意，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睛是有一些遗憾的，所以唐柔的匀称灵动给他格外的欢喜。

他看进那双眼睛里，而唐柔的目光里并无尴尬与躲避，依旧安然，又似有水波流动。他经历了这赏心悦目，又将视线转移到桌上五花八门的菜品上，以真挚的一颗心向唐柔请教这些名菜背后的做法和内涵。

于是这一场桌边谈话最后变成了美食鉴赏大会，倒也是相当契合杂志的主题。王杰希表示自己从唐小姐这里又领会了很多关于饮食文化的精髓，对于作品的拍摄又有了许多灵感。

此话不假，王杰希要是把今天学到的东西用笔记录下来，大概能写小半本书。但此时王杰希的心情显然并非是这些言语就可以表达的，他似乎是领会了什么更不得了的东西。

再朝唐柔望去，她的视线定格在后面的背景墙上，目光有些深邃。她感受到王杰希的目光，便偏过头来笑了笑，然后陷入新的沉思。

尽管知道唐柔已经没有在看他了，王杰希依然回了一个笑容。坐在隔壁的杂志负责人正微低着头，似乎为今天的搭讪失败而感到一丝遗憾，而王杰希内心却隐隐生出一股舒心。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学生时代为前桌女生明争暗斗的小说故事，带着点可笑和幼稚，但王杰希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只因为是唐柔，他才能有对于他来说算是格外新奇的体验，而对于一个恋爱新手来说，还处在学生水平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只因是唐柔”这个前提条件让王杰希格外能接受自己吃醋这个事实。如果王杰希能够再敏感一些的话，大概会在遇见唐柔的第一眼起，就知道有些情感不能用其他情感来代替，是特殊又美好的。这种情感，并不止步于“我想要你做模特”，也不止步于“我很欣赏你”。

人们将这种情感概括为一见钟情，而王杰希在四见之后，终于把自己的内心稍稍弄懂了些。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