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柔】从一见钟情开始
混更的。其实很久没动笔了。
收于合志《柔》中。
（一）
出发前王杰希正好在看电视，宣传片上风景优美，基调清新，大力宣扬着杭州的“人杰地灵”。
对于王杰希来说，杭州大概是一个常去的城市，并且颇有好感。之所以常常光顾，是因为作为一个风景摄影师，杭州的景色时不时会作为第一选择；之所以颇有好感，是因为这个地方总能带给他一些惊喜，让他甘愿来往于云层之间，少有对工作的烦躁感。
比如上上次在无意间发现一块几乎无人知晓的湿地，那里的空气吸一口就能感受到浓浓的水汽和诗意，让人想尽情吞入肺腑。又比如上次去小村拍摄，操着一口吴音的老奶奶拉着他的手说了半天的话，尽管一句未懂，但老奶奶的皱纹和充满笑意的眉眼他时时想起。
此时王杰希站在飞机场大厅的正中央。他环顾四周，即使来往的人流量不少，也因场地面积大得过分而显得有些空荡。
他扯了扯相机包的肩带，走到外头的空地上，首先感受这个地方的“地灵”。
拦下的士，到达目的地，在预订的宾馆安置好行李，王杰希只揣着一点零钱就去附近的商业中心逛。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到一个地方的头一天并不会立刻投入工作，而是先去繁华的地方感受生活的气息。其实每一个城市的商业中心都基本无二，无非是一个或几个广场，几条商业街，充满了吃喝玩乐和无数的人。但也就是这里，最能让人感受到平日的生活步调。
每个城市的人表情都会有一些微妙的差别，可以从中窥探出生活节奏的快慢。王杰希喜欢观察人，但不喜欢拍人。观察是一种乐趣，但捕捉到镜头里之后总少几分灵动感。久而久之王杰希就决定专注于风景拍摄，并不是刻意特立独行，而是觉得对于拍摄人像少几分热情。
王杰希遇到唐柔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个城市又带给我惊喜了”。当时他正站在十字路口的行人等候区，前方是人行道，与每一次来都没有差别。红灯变成绿灯，他随着人流往前走，然后和唐柔擦肩而过。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是视线在遇上对方的那一刻起就有点难以移开。女孩的五官无疑是精致的，但在摄影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单纯的漂亮已经不足以成为吸引王杰希的理由。王杰希不知道怎么样形容这惊鸿一瞥是最合适的，他搜肠刮肚半天，只觉得她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但具体是怎样的一种气质，他还说不清楚，因为那一眼还不够分辨出很细的东西，只是摄影师那双敏感的眼睛告诉他，这个女孩绝不普通。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杰”吧。
等王杰希做完这些心理活动他已经站在马路对岸了，意识到自己刚才也做了一回盯着姑娘不放的变态，他那双并不对称的大小眼眨了几下。而在这几秒时间内女孩从来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一眼，甚至不曾用余光瞟他，也让他觉得疑惑又有趣。不过他很快将这一段小插曲抛在脑后，再一次将自己融入人群之中。
临近夜晚他选了一家相对安静的咖啡厅入座。露天的雅座里并没有太多人，在理应喧嚣的地方硬是开辟出安静的一片天地。在城市的上空虽然看不到星星，但在柔和灯光的配合下也算是有独特风味的一隅了。随意地品尝着香气浓郁的咖啡，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四周游荡，然后，好像是陨石突然撞击了地球似的，毫无征兆地，他的视野中又出现了那个“惊喜”。他毫无准备，偌大一个城市竟然也能这样遇见两次。
只凭着背影，直觉就告诉他这是她。她的对面坐着一个同样美丽的女孩，应该是她的闺蜜，似乎正与她愉快地交流着什么。突然女孩的手向后一指，于是她也顺着手指的方向扭头往后面看来，浅浅一笑又转了回去。王杰希不能确定她是否在看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稍长时间的盯视是否给女孩造成了困扰，但那一瞥确实让他的心尘埃落定，而后又将心悬起。
是她，竟然真的是她。
她留着一头及肩的半长头发，大概是不常大笑，只是偶尔肩膀轻微地耸动几下。王杰希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生出“如果拍下来一定很好看”这一想法。他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惊讶，但并不想将这个念头隐藏起来。在业界王杰希被称为魔术师，因为他能把同样一处风景拍出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味道。而今，这个“惊喜”如同他的魔术师，让他想开启一个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他是这样想的，思索过没什么不妥之后他便这样行动了。他到两人的桌边站定，说得高兴的两人先后噤声，另一个女孩以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他是以礼貌的语调开口的，不卑不亢：“二位，不知有没有空容我打扰一下？”
另一个女孩追根问底的眼神依然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而她在思索几秒之后很快就点头说了一声“请”，然后将外面的座位留了出来。
王杰希很快意识到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只几眼就确定了他是没有攻击性的，并且所有动作都淡定有序，并不能从中抓到一丝普通女人被陌生男人搭讪的慌乱或是得意。他微微倾身以表感谢，向两位女士示意后便落了座。
“你是干嘛的？”对面的女孩按捺不住率先开口。
王杰希拿出藏在胸前口袋的名片递给二人，表明身份后再口头做自我介绍：“本人王杰希，是一个摄影师，正在寻觅街头模特，二位小姐与我心中所想的气质很符合，不知有没有兴趣？”
另一个女孩拿着名片看了几遍上面的字，又看了几眼王杰希，脸上的狐疑表情逐渐转为平常。王杰希觉得有戏，也庆幸自己长了一张不算坏人的脸。但他的希望还没燃起多久，就被那个“惊喜”泼了冷水。
“不好意思。”她说得毫不拖泥带水。
“待遇绝对丰厚，不会比您的正职工作差。”王杰希以为她对收益方面有疑问。
“不好意思。”但她却一口咬定这四个字不放。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坚决地拒绝吗？”王杰希虽然不曾有过这样主动邀约的经历，但自认条件是非常诱人的。眼前的人却似乎没怎么好好思考就拒绝了，眼睛里更是从来没有过犹豫的情绪。
“没有兴趣呀，我满意我现在的生活。”她似乎觉得王杰希这个问题无聊，微微一笑说出自己的答案。
“可不可以请教一下小姐您的名字？”王杰希深感遗憾，但并不想就此放弃接触。
“唐柔。这位是陈果。”唐柔介绍完自己，又介绍了对面的女孩。
处事得体大方，说话有条不紊，内心独立坚定。短短几句话唐柔就给王杰希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尽管被拒绝，但他依然是欣喜的，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眼光并没有错，这个女孩身上确实有别的女性身上很难看到的闪光点。
他知道自己并不合适再死缠烂打，便站起身来向她们告别：“非常遗憾。不过二位要是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打名片上的电话，有缘再见。”
他独自踱步回旅馆，一路上想着，会再见吗。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两个女孩口中的话题。
“小唐，我想起来了！”陈果的语气里洋溢着激动，全然忘了自己曾经对他态度不佳。
“想起什么了？”唐柔笑问。
“刚才那个男的啊！他就是杂志里经常出现的那个超级厉害的摄影师……”
“哦，那很厉害呀！”唐柔听陈果这样说，便夸赞王杰希。
“但我听说，他从来不拍人，只拍风景……”陈果的脸上突然露出赤裸裸的不怀好意的笑容，“他这是不是来向你搭讪啊？”
“人家只是想转型而已吧？”唐柔无奈。
远方宾馆里的王杰希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女孩的背影。
唐柔则在快入眠的时候突然清醒，不为别的，只因耳边突然回想起的那个声音真诚而好听，那双大小眼只第一次见就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事实证明他们确实再次相见了。只是这一次比上一次显得更狼狈一点，因为当时一个正饥肠辘辘，一个正灰头土脸。王杰希从拍摄地回来，路上又是爆胎又是下雨，费了半天口舌拦到了车才有幸安全回来。空气湿淋淋的，有雨和水泥地混合的味道，他听到肚子在咕咕叫，于是在一旁随意找了还算热闹的大排档吃饭。他草草地扫了几眼车上标着的菜单，点了一盆炒年糕就打算坐下。老板娘应和的声音让他觉得熟悉，抬头一看，觉得世界观都显些要被颠覆了，暗自怀疑是不是自己饿得出现了幻觉。
他心中的白领佳人就那样在他面前翻动着大勺，卖力地炒着他点的年糕，火苗窜起来把她的脸照得很亮，依旧是那个好看的轮廓。
当时他是什么心情呢，他说不上来。就好像，自己一直以为的白天鹅其实是一只不小心坠落在凡尘的丑小鸭。但他并不介意，觉得这只小鸭并不丑，只是天鹅染了灰。唐柔是认出了他来的，但是她并没有刻意地多打招呼，只是在搬来炒年糕的时候叫了一声“王先生”，然后又投入了忙碌之中。王杰希一顿五分钟可以解决的饭吃了将近半个小时，只是为了等她稍微空闲一点。
快要收摊的时候还坐在桌边的只剩下王杰希和另一桌人，唐柔擦擦手倚在她的小推车上。
王杰希走近她。
她穿了很简单的T恤和中裤，尽管光线很昏暗，但还是看得出上面沾满了油渍。忙碌了大半个晚上唐柔的头发很乱，有几丝刮在了脸上，被汗液和雨水浸泡过。但王杰希觉得这样依然很有美感，因为唐柔的眼神从来不脏。
“每天都是这么忙的？”王杰希不是单纯地为了搭话，他只是想了解一些唐柔的生活。
“是啊，不过很开心。”唐柔开始随手整理起他的小车，王杰希没有跟着她兜转，只是站在她带来的小灯旁。
“真的没有来我这里的想法吗？绝对高薪，你也不用那么辛苦。”王杰希一来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心仪的模特，二来也是真心觉得唐柔只赚不赔。
“高薪，可我不高兴呀！”唐柔听后只是回了王杰希这么一句。
大概过了几分钟，最后一桌客人也走了。唐柔把桌子都收起来，王杰希上去帮手。
“走了。再见。谢谢你的肯定。”唐柔对王杰希挥手。
“再见。”黑夜里只有路旁一盏陈旧的灯，照亮王杰希的半张脸，那只大眼睛被映照得发光，唐柔抬头看了看，并非倒映天上的星辰。王杰希的笑容湮没在黑暗里，但唐柔突然觉得可以想象出他的样子。
她再次挥手，然后在王杰希的视线里和小推车一起越来越远，后来他看不见了，她湮没在浓浓的夜色里，被浓雾覆住。
王杰希其实向来是有一点曲高和寡的感觉的。业界评价他是“充满个性的高冷魔术师”，他不拍人像这件事也向来是被津津乐道的，喜欢他的人赞赏他“只为自己的心拍摄”，不喜欢他的人骂他“假清高”，对于他自己而言，只是没有人能燃起他的冲动罢了。
大概是命运捉弄人，如今他也被人高冷地拒绝在了外头，连里头一寸都不让进去。饶是他这样算是正经的人，也有心情自嘲般地想一想，是不是前面这几年自己给人家吃的苦头要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TBC.